KHR︱大人1-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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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待在這間房子久了就越感疲憊,儘管我距離房子主人的房間十分遙遠,卻無法停止我那煩擾焦躁的思考,從上午就開始烏雲密布,遲遲沒有下雨,空氣中只瀰漫著無法擺脫的黏膩沉悶,假日也無處可去的我,不想要回到沒有武的那個家,只好待在這裡。

  今天是武出門的第三十天。


  上次出門已經是三、四個月以前的事情,那時僅僅花了兩個星期就回來了,武看起來仍然是神采奕奕,並沒有對我顯露出疲憊的模樣,我無法對他表達不滿,因為看見他就覺得如釋重負。當時他也跟雲雀恭彌見面了,兩人在一起的模樣也只是沉默,就算武是笑著的,但那也僅僅只是在做出「笑」的動作。就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,身在場景之中,卻是被屏除在外的我無法做出任何行動。好想離開也動彈不得,最後是誰輸了,我已經記不得,難得看見雲雀恭彌其他的表情,卻也無法辨認那屬於什麼。

  今天,雲雀恭彌的心情大概也很糟糕吧。

  出去尋找草璧先生的我,與雲雀恭彌碰上時當然是一如往昔的無話可說,那個人穿著筆挺的西裝,對我來說那僅是與不好事物連結的一套服飾。我也曾經穿上一套為我特地訂做的西裝,因為太過合身而畏懼起來,連往前走雙腿都在顫抖,向我的母親獻上一束花,如果她能夠親手接過,或許會很開心。

  在我看來,雲雀恭彌穿上時也透漏著死寂,像是獨自開展一方冰天雪地,明明與平時一般面無表情,也能輕易感受到他極差的狀態。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,他只是視若無睹。在我們擦肩而過之際,他低聲的像是自言自語。

  「走到底的房間。」

  我並沒有詢問他為什麼知道我要找草璧,也沒有向他說謝謝,只是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,步伐越來越快,因為緊張而不斷深呼吸,也因為呼吸聲不能太過大聲備感壓力,不敢回過頭去,雲雀恭彌可能比我走得更加快速,可屬於他的氣息融入這溼濡的空氣中,這間房子實在是太大了,又走了好一陣子才終於見到草璧先生。

  他也像是等待我許久,慌忙察看我的身上,沒有任何他所擔心的。「請放心,恭先生已經親自去了。」他遞給我一杯綠茶,對講機中不斷傳出人聲,忽大忽小的聲響依舊讓我不自覺的漫起不安,同時也發覺自身是多麼無力的事實。跟武在一起的時候很少突發事件,在他的身邊任何事都按照我的發想所走。與他分開大概是無法輕易抹滅我強烈的需要他這件事,而是讓我更加想念他。

  但此時我只能待在這裡,不斷地想著趕快回來就好了。


  連草璧先生也出去了,看來是很嚴重的事情,在一個完全沒有窗戶的房間之中,無法輕易地得知外面的情況,下雨了嗎?還是依舊是烏雲密布的樣子。我想就算是我這個年紀的孩子也都聽聞過「並盛最強」的名聲,在武的家裡有著雲雀恭彌的照片,並非與我一起生活的那個家,而是武原先在日本的住處,只跟爸爸媽媽一起去過一次,因為倒放下來的相框太引人注目,趁武不注意的時候,我看見了年輕的武與雲雀恭彌,穿著與我一般的校服,武笑的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次還要更加明朗。

  那時候我也還只是叫他叔叔,什麼時候稱呼他的名字也已經忘記了,或許是想證明我在武的心中是不一樣的才如此稱呼,不知道喜不喜歡,他也從來不會因為我而動搖。但是在看到那張照片時很明顯的動搖了,他將照片收到我拿不到的上層,快速的轉移話題,沒有給我追問的機會。

  這麼仔細一想,也沒有從武的口中聽聞過他自己的事情,但是武卻很明白我。他偶爾告訴我「不要討厭阿綱」,不是「爸爸」而是「阿綱」,我想他只是企盼著我能與他親近一般親近爸爸,但是他可能沒想過的是我就是因為那張照片而想接近他。也想看看那樣子笑著的武,如果我也能見到的話。

  「已經沒事了。」開啟的門板使得外頭的氣息盈滿整間房間,下起大雨了呢。草璧先生穿著整齊的深色西裝上沾染了更深色的痕跡,見到我注意著那些痕跡,他擺擺手告訴我:「那是別人的。」我向他點點頭,不敢想像方才到底是發生什麼事,只是乖巧地讓他跟我一起走回我的房間。

  走在廊道上,我不斷注視著下了許久卻絲毫沒有減弱的雨,草璧就像只是剛好跟在我後面而已,所以還是問出口了,一直想要確認的事。「武還要很久才會回來嗎?」他擰起眉頭,像是難以作答的許久沒有開口,我對他這樣的沉默感到不滿,走著走著又遇上雲雀恭彌。真是難得,有時候好幾天都碰不上一面的人今天碰到了兩次。我放棄向草璧得到解答,於是喊住了他。「武還要很久才會回來嗎?」

  那人毫不遲疑的步伐終於停頓住,側過頭來看向我:要去哪裡隨便你,這裡可不是托兒所。

  我想得到的解答不是這個,真正想向他問的不是這個,而是為什麼爸爸會想將我託付給你,為什麼武會因為你而動搖,可惜不能問出來,儘管我是多麼想要獲得解答,如果說了就會產生改變,具體而言不明白是變得如何,但一定不是好的事吧,雲雀恭彌像是已經沒有興致聽我鬧脾氣一般逕自離開。草璧靠過來拍拍我的肩,我無意在他面前暴露軟弱,不過一次次的瞭解到我只是徒勞無功。

  「恭先生剛好心情很不好呢。」這話的意思大概是要我不要介意,在這個房間就能聽見外頭窸窣的雨聲仍然持續著,「最近也如你所見,所以山本先生也要一點時間才能回來吧。」

  「如果有任何消息我會跟你講的,還有,不必擔心他。」

  草璧的表情已經揮去方才那般不肯定。但是心情還是無法在一時半刻便回復到原先的狀態。我向他說謝謝,想要趕快睡下不願再去想,可他堅持我得吃點東西。我毫無印象自己究竟吃了些什麼下肚,只記得雨不斷的下著,滴滴答答敲打著耳膜,像是永遠都不會停一樣。

  今日的大太陽就像是笑話,上學路上學生們嬉鬧的聲音絲毫不因為昨日的大雨而低落,看見朋友朝我走來,只得強迫自己打起精神,對話卻言不及義。那些朋友述說太多我沒經歷過的事情,雖然也會跟著一起驚呼,卻僅止於新鮮而已。我不禁回想起我跟武的對話,我們常常對話,都是一些日常的小事,是我跟爸爸無法談論的,小事情。在年幼期被爸爸對話的記憶已經太過模糊,在那些事之後我跟爸爸的對話更是寥寥無幾,因為我跟爸爸的日常都已經倒塌。

  爸爸已經不是年幼的孩子,武也不是。當我再回想起相片時我就已經理解了,臆測的太多只是徒增傷口。我無法模仿媽媽,或許當我成為像武一般的大人時,便能坦然的模仿,能夠回應爸爸那些寂寞的話語,如此一來,我也不會任性的要求爸爸理解我,可是在那個時候,他的身邊應該便已經有人陪伴了。包容爸爸在夜半瑟瑟的顫抖,也不會像我這個兒子一樣指責他。會告訴他:你辛苦了。

  屆時爸爸就能忘記我這個兒子,也可以忘記媽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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